朝鲜并不封闭:《我们最幸福》札记

最近读了《我们最幸福》这本书,副标题是「北韩人民的真实生活」。这本书的作者是美国洛杉矶时报的记者Barbara Demick,讲述了几个不同背景的人从在朝鲜生活到脱北,最后抵达韩国的故事。

这本书给我的震撼在于它的真实,并非像许多媒体拍摄的纪录片一样把朝鲜神秘化。由于信息的极端闭塞,外界对朝鲜有着许多想象,因为即使是去过平壤的外国人,也不知道真实的朝鲜人的生活状况,正如书中写到:

平壤经常被说成是波腾金村(Potemkin village),是一个专为外国人设计的精美骗局。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总会看见盛壮打扮的可疑人物在各个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举例来说,穿着传统服饰的年轻女子,脸颊抹上胭脂,坐在金日成铜像前的水泥长椅上假装看书。你要花一点时间才会发现哪里不太对劲。我最后一次参观平壤时,看见一群穿着崭新制服的军人走到金日成铜像前献花。当他们深深一鞠躬向领袖致敬时,他们的裤管上提的高度刚好让人看见他们没穿袜子。袜子在军中一直处于短缺状态。

于是人们想象一般朝鲜人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对外界一无所知,而且以为自己生活在完美的国度。透过美国国家地理频道和英国BBC拍摄的纪录片(Inside North Korea"Panorama" North Korea Undercover),人们看到朝鲜人被「洗脑」以后的情形,譬如对着金日成父子画像痛哭流涕种种,就像几十年前美国人对苏联「洗脑」感到不可思议一样(甚至有人怀疑苏联发明了基于脑科学的心灵控制的技术)。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吗,朝鲜人难道真的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吗?当然不是!这本书里面讲述的几个主人公,在脱北之前或多或少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对金氏家族的谎言有了抵触。而实际上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几乎没有朝鲜人真的以为朝鲜的生活条件是全世界最好的。由于靠近中国,咸镜北道的清津与中国地下往来频繁,可以说距离市场经济已经是一步之遥了。事实上清津的自由市场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朝鲜经济崩溃以后发展起来的,人们在饥饿下铤而走险,当局也不得不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书中写到:

清津其实跟北韩其他城市一样,都偏离了党的路线。到了二零零五年,清津的水南市场已经成为北韩最大的市场,拥有的商品种类远超过平壤。在这里,你可以买到凤梨、奇异果、柳橙、香蕉、德国啤酒与俄国伏特加,甚至能买到盗版的好莱坞电影DVD,不过一般的小贩不会公开贩卖这些东西。上面印着人道援助的成袋白米与玉米公然在市场上贩售。性的买卖也坦然无隐。在清津火车站拉客的妓女,大喇喇地从事卖淫工作。

而图们江边上的稳城郡,更是与中国隔江而望:

离(稳城郡)孤儿院只有几英里远的地方,从宿舍窗户看过去,低矮丘陵的另一边,有一条细长的灰色河流——图门江——流向远处你看不见的地方。在河的对岸,树木仍有树皮,而玉米田无人荷枪把守。那个地方叫中国。

至于脱北,其实跨过图们江来到中国并非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每年数有以万计脱北者进入中国。书中的脱北者金赫在被抓住之前,甚至已经来往中国十多次了:

金赫首次渡过图门江是在一九九七年底。那时是干季,河川水位低,国界两边的河岸沙地就像两个指尖一样伸向彼此。但是河水冰冷,当金赫走入水中时,差点受不了刺骨的寒冷。虽然河面并未高过他的胸部,但暗流仍不断扫过他的双足。河水将金赫带往下游,最后他只能以走对角线的方式渡河。当他终于在冷风中爬上对岸时,身上的衣服已经结冻,硬的像盔甲一样。

朝鲜对脱北的惩罚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严酷,全家连坐也是极其罕见的。金赫被抓住之后,服刑一年就被放了。书中的另一个主角玉熙成功脱北以后,把自己卖给了中国人当老婆。她在攒够钱之后甚至还回到了朝鲜想把全家接走(可见家人没有受到严酷的迫害),但是却在回来以后被抓了,被送去劳动改造。书中写到她所在的劳动改造营中的一幕:

有一天,当妇女们正在收玉米时,典狱长来玉米田发表一场即席演说。说的还是陈腔滥调他鼓励大家以金日成思想武装自己,对抗资本主义的诱惑,报效国家。然后典狱长要求大家举手:谁愿意保证以后不会再去中国?大家蹲坐着默不作声。玉熙看看四周,没人举手。在令人难堪的沉默之后,典狱长说:「那么,如果你们还要去中国,下回不要再被抓到。」

由此可见一斑,朝鲜的脱北已经几乎失去控制了。之前脱北者在中国最怕的是被抓到遣返,而据传说2011年以后中国由于不满朝鲜核试验,已经停止大规模遣返脱北者了。

不过尽管如此,朝鲜人的生活条件还是很差,如另一个脱北者金医师刚刚跨国图们江时所经历:

金医师看到一条通往农舍的泥土路,大多数的农舍外侧都围着墙与铁门。她走到一间农舍前面,发现铁门没锁。她推开门,谨慎地扫视院内。金医师看到地上放着一个装了食物的小铁碗。再仔细一看——那是米饭,不仅是白米饭,里面还拌着肉片。金医师已经不记得上次吃白米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米饭会摆在这里,而且居然放在地上?当金医师听到狗叫声时,一下子全明白了。就在前一刻,金医师还有点希望中国跟北韩一样穷。她仍愿意相信自己的国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她一辈子珍视的新年也能得到证明。但现在她无法否认眼前出现的这一幕:中国的狗吃得比北韩的医师好。

读完此书以后,我对朝鲜人产生了深深的悲悯,除了对他们恶劣的生活条件感受可怜,更感到了外界对朝鲜误解之深。朝鲜远远没有外界想象地那样封闭得水泄不通,朝鲜人也没有真的被洗脑,如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一样。交易几乎是人类的本能,而朝鲜为了某种意识形态禁止了自由市场,但在经济崩溃后却不得不求助于市场的力量,只是这种力量在朝鲜是自下而上的。对比中国七十年代,就明白了为什么朝鲜已经在市场经济的前夜了。希望朝鲜效仿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天能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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